2020年7月15日 星期三

中美兩國已陷入'軟戰'格局,“意識形態漩渦”;“防火長城”很可能是新冷戰的虛擬象徵




針對習近平關於崛起中的中國準備承擔超級大國重任願景的核心信條,美國已在逐個予以打擊。


在短短幾週的時間裡,特朗普政府對中國在香港和西部新疆地區的懲罰性政策採取了製裁措施 。美國政府通過切斷中國企業與美國的技術聯繫,以及迫使盟友將目光投向別處,使出了扼殺中國創新的新招。之後又在本週一宣布,中國在南中國海的大部分主權主張不合法 ,使更尖銳的對抗成為可能。


華盛頓布魯金斯學會中國戰略計劃(China Strategy Initiative at 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主任杜如松(Rush Doshi)說,“力量差距正在縮小,意識形態差距正在拉大。”他還表示,中美兩國已陷入一場用多年時間形成的“意識形態漩渦”。


多年來,官員和歷史學家們一直否認中美之間正在出現新冷戰的說法。他們認為,當今世界的格局根本無法與美蘇為爭奪霸權展開氣勢洶洶的生存鬥爭的那幾十年相提並論。這種觀點認為,世界的相互聯繫已經太密切,不容易再以意識形態劃分陣營。


現在,這種劃分正在出現,中美關係已在急劇下降,為一場將具有許多冷戰特點(和危險)的對抗打下基礎。隨著兩個超級大國在技術、領土主權和影響力上發生衝突,中美面臨著同樣的小爭端升級為軍事衝突的風險。


中美關係越來越充滿深深的不信任和敵意,充滿隨著兩個大國爭奪主導地位而來的緊張氣氛,尤其是在他們的利益發生碰撞的地方:在網絡空間和外太空,在台灣海峽和南中國海, 甚至在波斯灣


新型冠狀病毒大流行,加上中國最近在從太平洋到喜馬拉雅山脈等邊境地區的挑釁性行動,已經將現存的裂痕變成了難以逾越的鴻溝,無論今年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如何。




從北京的角度來看,是美國把中美關係降到了中國外交部長王毅上週所說的1979年兩國重新建立外交關係以來的最低點。





似乎每一項中國投資都包含政治目的,每一位留學人員都帶有間諜背景,每一項合作倡議都別有所圖,”他說。


兩國的國內政治都在使觀點變得更強硬,給鷹派提供了把柄。新冠疫情也讓緊張局勢加劇,尤其是在美國。特朗普總統用有種族主義色彩的詞語描述新冠病毒,北京則指責他的政府攻擊中國是為了轉移人們對美國政府控制病毒失敗的注意力。


“中國與美國之間現在還有什麼合作?”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鄭永年問道。 “我看不到任何實質性的合作。”


中美兩國都在迫使其他國家選邊站隊,即使它們不願意這樣做。例如,特朗普政府已經向盟國施壓,要求它們在5G網絡建設中拋棄中國科技巨頭華為,這在澳大利亞,以及本週二在英國取得了一些成功。在新疆和香港政策上面臨外界譴責的中國,已在爭取他國公開表態,支持這些政策。





在日內瓦舉行的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上,包括白俄羅斯和津巴布韋在內的53個國家簽署了一份聲明,支持中國為香港製定新國家安全法 。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中只有27個國家批評了新國安法,其中大多數是歐洲民主國家,加上日本、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在冷戰最激烈的時期,這種陣營並不陌生。


中國還將自己巨大的經濟實力作為政治脅迫的工具。因澳大利亞政府呼籲對新冠疫情的起源進行國際調查,中國停止了從澳大利亞進口牛肉和大麥。週二,北京表示將製裁美國航空航天製造商洛克希德·馬丁公司(Lockheed Martin),因為該公司最近曾向台灣出售武器。


在世界被新冠疫情分散了注意力的時候,中國也開始動用軍事力量,正如它於今年4月和5月在與印度有爭議的邊界所嘗試的那樣。中國的做法導致了1975年以來該地區的首次致命衝突 。對中印兩國關係的破壞可能需要數年時間才能修復。


中國似乎越來越願意接受此類冒險行動。僅僅幾週後,中國就向不丹提出了新的領土要求。不丹是一個與印度關係密切的山地王國。


隨著中國在南中國海威脅來自越南、馬來西亞和印度尼西亞的船隻,美國上月派出兩艘航空母艦從該水域駛過,以咄咄逼人的方式展示實力。現在,美國國務院已宣布中國對南海的大部分主權主張非法,進一步的邊緣政策似乎不可避免。




2016年,一艘中國海警船隻在南中國海中菲都聲稱擁有主權的斯卡伯勒淺灘(中國稱之為黃岩島)附近巡邏。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趙立堅週二說,美國的聲明將破壞該地區的和平穩定,他聲稱中國對該海域島嶼的控制“已達上千年”,但事實並非如此。正如他所說,中華民國祇是在1948年才正式提出主權要求,中華民國當時由蔣介石的國民黨軍隊控制。


“中國始終致力於同直接相關的主權國家通過談判磋商解決有關領土和管轄權爭議,”趙立堅說。


但中國的鄰國並不這麼看。日本本週警告說,中國正在試圖“改變東海和南海的現狀”。它稱中國是比擁有核武器的朝鮮更嚴重的長期威脅。


美國駐俄羅斯前大使邁克爾·A·麥克福爾(Michael A. McFaul)說,中國最近的行動看來“過度擴張和過份”,他將中國的做法比作冷戰期間最令人擔憂的時刻之一。


“這確實讓我想起了赫魯曉夫,”他說。 “他先是抨擊,然後突然之間,與美國發生了古巴導彈危機。”


對北京的抵制似乎正在增長。表現在科技領域的緊張關係尤為明顯。中國尋求在人工智能和微芯片等尖端技術領域與世界競爭,同時嚴格限制國內人民能讀到、看到和聽到的東西。



如果說柏林牆是第一次冷戰的實物象徵,那麼“防火長城”很可能是新冷戰的虛擬象徵。


開始的時候,防火長城是一個將中國公民與未經中共授權的觀點隔離開來的網絡空間分界線。現在,事實已證明,它是中國與西方世界許多國家之間更深層次分歧的先覺標誌。


王毅在講話中說,中國從不尋求把自己的做法強加給其他國家。但中國正是這麼做的,它讓Zoom審查在美國開的會議上的發言 ,以及在全球各地對維吾爾人的網站發動攻擊。


中國的控制在國內壓制異見人士和幫助培育國內互聯網巨頭上非常成功,但幾乎沒有為中國贏得海外影響力。印度封禁58款中國應用程序的做法,可能會阻礙中國迄今在海外最成功的、充滿米姆的短視頻應用TikTok的發展。


上週,由於中國在香港頒布了新國安法,TikTok在香港停止服務。美國科技巨頭Facebook、谷歌(Google)和Twitter都已表示,在公司評估新國安法的限制期間,他們將停止接受香港當局提出的數據請求。



“中國很大,它能取得成功,它將開發出自己的技術,但它能做的事情是有限的,”為華盛頓戰略研究中心撰寫關於網絡安全和間諜的文章的前美國官員詹姆斯·A·劉易斯(James A. Lewis)說。


就連在中國已經成功銷售了自己技術的地區,形勢似乎也在發生變化。


中國政府最近的強硬態度,已導致英國停止華為的新設備進入其網絡,特朗普政府切斷華為所需的微芯片和其他部件的決心已定。為應對這種情況,北京已在加倍努力進行本土製造。



讓美國科技企業與中國供應鏈完全脫鉤的呼聲,短期內是不現實的,長期來看,成本會非常巨大。儘管如此,美國已採取行動,將對華為和其他中國科技企業的供應鏈至關重要的台灣微芯片製造吸引到離自己後院更近的地方,美國計劃為台積電在亞利桑那州設廠提供支持。


中國外交部長王毅敦促美國後退一步,尋求兩國可以合作的領域。不過,對兩國關係的悲觀情緒仍然普遍存在,儘管大多數中國官員和分析人士指責特朗普政府試圖轉移人們對其控制疫情失敗的注意力。



“不難看出,在新型冠狀肺炎疫情衝擊下,美國大選年各方勢力進行政治角逐的中心正在聚焦中國,”清華大學國際關係學系教授趙可金在最近一篇文章中寫道。 “中美關係面臨著自建交以來最嚴重的時刻。”


雖然趙可金有意避開新冷戰的概念,但他取而代之的說法並不更讓人放心:“中美關係的新現實並非是走向'新冷戰',而是呈現為'軟戰'格局。”


Steven Lee Myers是《紐約時報》北京分社社長。他1989年加入時報,此前曾駐莫斯科、巴格達和華盛頓。他著有《新沙皇:弗拉基米爾·普京的崛起和統治》(“The New Tsar : The Rise and Reign of Vladimir Putin”)一書,該書由阿爾弗雷德·A·克諾夫出版社(Alfred A. Knopf)於2015年出版。歡迎在TwitterFacebook上關注他。

孟建國(Paul Mozur)是一名科技記者,主要報導亞洲科技和地緣政治之間的交匯。他曾兩次入圍普利策獎。歡迎在Twitter上關注他: @paulmozur

Claire Fu自北京、Lin Qiqing自上海及Motoko Rich自東京對本文有報導和研究貢獻。

翻譯:紐約時報中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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